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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唐太宗李世民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杨德昌的电影正是这几十年来,华人社会的一面镜子,映照了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与西方社会接轨中,华人世界的种种问题,既有广角镜般的宏观视角,又细致入微的描摹个体的境遇,即冷静客观的白描典型的社会现象,又深入浅出的拷问人的灵魂,探讨终极关怀和原罪。

《一一》中的婆婆中风昏迷后,医生告诉她的家人要多跟她说话,她才能早日醒来,所以大家排班轮流跟她说话。洋洋的母亲每天都跟婆婆说自己一天都干了什么,但是她很快发现,她自己每天做的都是一样的事,她的生活,几十年的生活,“怎么只有这么少。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我每天在干什么啊?” 当我们身在其中时,不自知,而被迫对他人讲述时,便会发现,原来我们的生活一直在重复着。这庸碌的生活中,竟然没有多少事情真正值得一提,怎能不让人悲从中来?所以洋洋的母亲崩溃了。我想,这也是最近富士康员工连续自杀的原因,相比洋洋的母亲,那些员工的生活更加制式,压力更大,洋洋的母亲起码可以选择什么时候做饭,买什么菜,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娱乐……自己安排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而那些员工则像是钉子一样,每天在同样的工位上重复同样的劳动,甚至同样的动作,一小时,二小时,八小时,16小时,一天,一个月,三个月……而工作之外则是军事化的管理,工厂,食堂,宿舍,不停的加班。熬过来的成为工厂机器的延伸,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终端。熬不过来的,则和洋洋的母亲一样崩溃了,极端的人选择了轻生。洋洋的母亲则选择了信仰,去山上学佛。但是,信仰能带来救赎吗,微乎其微而已,总好过一点寄托也没有。这样的生活本就是噩梦。十八九岁好动追梦的年纪,过这样的生活,更是噩梦中的噩梦。电影中,渐渐的大家都无话可说了,所以雇了个保姆,每天给婆婆念报纸。

糊涂是福,对自己生活的现状,不去思考最好,一旦明白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就像影片中洋洋的爸爸说的“你不在的时候,我有个机会去过了,一段年轻时候的日子。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真的没那个必要。”但是,生活并不等同于生存,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还是应该尽力去追求,只要活着就还有明天,死了对自己是解脱,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哀痛和伤害。

杨德昌的电影思想深邃,但是非常好懂,他想表达的一定要让你知道,有时候他还会怕你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借人物之口,直接说出来,最典型的就是《独立时代》,也许这部影片拍成话剧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诟病了。在《一一》中,虽然收敛好多,但有些时候,也会露出些行迹。那么他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杨德昌乐于探索的一个问题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就像歌曲《一样的月光》里的那句:“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小明对小四说 :“原来你跟他们一样,对我好就是想改变我。你好可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以改变的!”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变的是小四,他从一个好学生,变成了杀人犯。


一一

在《一一》中,婷婷问道:“为什么这个世界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婷婷第一次喜欢的男孩子,为了另一个女孩,去杀了人。那个叫胖子的男孩子其实一点也不胖。

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和周遭的人,事,物,环境产生种种的互动,这些互动在无形中决定了我们的行为模式,甚至磨砺了我们的性格,形成了我们人生的轨迹,每一种偶然最后都是必然。小四和胖子之所以要杀人,是因为他们被环境和命运逼仄入了人生最狭隘的关口,眼前只是黑暗,和深不可探的深渊。所以他们纵身一跃,企图用血来冲破这道关口,他人的血,和他们自己的。但是,深渊之下,仍是深渊。原来生命的代价也并不能改善什么。杀人绝不仅仅是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那么简单而已,它毁掉的也不仅仅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家庭,甚至更多个家庭,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分崩离析,陷入痛苦之中。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最后,小猫王录给小四的歌被预警丢进了垃圾桶,小猫王的信和歌,小四没有听到。小四的妈妈麻木的一边晒着衣服一边听大学录取名单,也许她在想,如果重新来过,小四是不是就在录取名单里了呢?

杨德昌拍人物,很少用特写,很多人物的对话,他用远景,全景,中景来拍,还有人物在说话时,他把镜头摇走,去拍周围的环境,甚至镜头跳出这个场景,去拍别的景物,别的人。《一一》中,NJ在日本和初恋情人回忆当年的时候,镜头就回到了台北的街道,我们听着NJ和初恋的对话,看着婷婷第一次牵着初恋的手,一起走过马路。当观众的听觉和视觉分别处在不同的时空中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们觉得时光在此刻重叠,女儿重复了父亲的旧路。父亲并未后悔当年的选择,那么女儿呢?她的结局会好吗?电影可以用多种形式全方位的表现内容,可以折叠时空,突破限制,把其他艺术形式无法同时表达的东西,同时表达出来。杨德昌深谙此道。

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写过一首小词,附在这里

少年血

街角那几家 古旧的书摊

还有人认真的寻觅

夏日的冰店 夜晚的球场

仍有人痴迷

他们说猫王还活着

假扮的都没有意义

这世界仍是如此

不管你在不在意

公园那几伙 旧日的帮派

似乎都换了新名字

空荡的校园 夜晚的靶场

荒废的记忆

他们说票子最有理

有人一贪就几十亿

这世界总要如此

不管你愿不愿意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衷

你又能理解几个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可恨

你又能骂醒几个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轨迹

你又能改变几个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可怜

你又能救回几个

他的血流干 不过搭上了自己

他们血流下 不过输给了命运

她的血流干 不过搭上了爱情

你的血流下 不过输给这世界 也输给你自己

几个老朋友 空转的磁带

不知道被谁给丢弃

那年的夏天 最后的哭喊

锁进收音机

他们说过太多道理

只有傻子当成真理

这世界终将如此

不论还有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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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志

曾志

16篇文章 8年前更新

碎语浅言,与电影有关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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